出征两年的夫君赚了一身的功勋,不但受封中郎将,还被赐婚郡主
我听到消息后,拿着和离书离家出走了
却没想到被郡主哭着找上了门
“弘阿嫂,求你你快跟弘将军回去吧。”
“我哥说弘将军要是哄不好媳妇,就送我去塞外和亲。”
1
弘家的媒人上门的时候,杯盏里的茶叶沫还未沉到碗底,就被阿爹赶了出去。
「自古婚假讲究门当户对。」
「我读书应试,是个清白人家。」
「家里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输人,你却把庄客往我门上引,这哪里是好心,分明是来臊我。」
阿爹一介廪生,是百十里内唯一的私塾先生,学费收入颇丰,加上州县每月拨发的廪米,温饱之余,也积攒了些家当。
我自小便与诗书为伴,女红刺绣得心应手。
弘家三代务农,于田间谋生,阿爹自是瞧不上,为了五百两彩礼,他正打算将我嫁给县里刘老爷做妾。
自古儿女婚嫁都遵父母之命,我本不该有怨言。
可一旦给那些个乡绅老爷做了妾,哪里还能被当人看,不过是个玩意儿。
上月才听说那刘老头,为了一副当世大家的墨宝,用一美妾与典当行掌柜交换。
那姑娘才十七,三个月前被他从乐坊买回去伺候,不过百日,如今还不如个物件儿。
媒人登门时,我曾有一丝侥幸,却在知道对方是那人时,又惊又怵。
弘老爹托人来说的,是他们家幺儿,弘三郎,大我两岁。
初见他时我七岁,他常躲在私塾后墙偷听,见他勤勉,我准备了几本书给他,不料他误以为我是来捉他,叫他补缴学费的,抓起手边的石子便朝我丢过来。
我额角被蹭出血,险些破相。
再见时,他面不改色地扒蛇皮,一双黑眸锐利深邃,盯得我后背发麻,那双眼睛,至今想起都不能释然。
他将蛇肉烤好递过来,问我「吃吗?」
「它咬你一口,你也咬它一口,权当报仇。」
我快要被吓死,抖着肩膀不敢睁眼。
换来他嫌弃地轻嗤嘲讽。
可我和弘三郎,订过娃娃亲。
媒人再度登门时,弘老爹也来了,带着阿翁的信物。
阿爹不愿,不顾弘老爹的哀求,坚持这门亲事不作数。
「姻缘天定,不在你我,三郎和朱姑娘的婚事,何不请灶王爷定一定?」
媒人不耻我爹行径,提出问天之意。
就此,写明我与弘三生辰八字的庚帖,被压在我家厨房灶王爷的香炉下,为期三天。
期间若有不吉之事发生,这门亲事便就此作罢。
阿爹能应下这份赌,便有的是法子寻个由头让弘家死了这份心。
再不济,朱雁摔破个碗,也能说成是灶王爷反对的理由。
总之,弘家想攀亲,就是墙上挂帘子——没门。
不曾想,第二天,县里递来信函,阿爹被推举为岁贡生,入国子监读书。
第三天,今上加开恩科。
接连的喜讯让阿爹合不拢嘴。
收了弘家五两彩礼,亲事就这么成了。
出嫁前一天,小弟问我「愿意吗?」
我不知道。
好像自出生,就没有几件事由得自己拿主意。
阿爹早已为我安排好一切,一开始,我便是朱家的梯子,为朱雁,也为他。
比起想要什么,我好像更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,即便清贫,妻总比妾强。
2
弘家着急办事,原就是要给弘阿娘冲喜,婚后十日,弘三才出现。
那日外出归来,我看到院中站着个身穿铠甲军靴的兵士,惊的挪不动脚。
那人八尺身型,高高瘦瘦,明明看着没那么壮实,给人的感觉却又像是能把一头牛撂倒。
我进门时,他正挽着一把弓调力度,箭头的方向,直直指向站在门口发楞的我。
他棱角锐利,眉眼如锋,面色已不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那样白净,泛着铜色,想来边关苦寒,受了不少罪。
望向我的眼神自下而上充满打量,四目相对时,他探究的目光带着一抹厉色,让人不敢直视。
弘三变化虽大,但我还是一眼就能将他与记忆中神情冷漠的少年对上,倒是他,当下并未将我认出。
我被他看的不自在,半晌才缓过神。忙屈身行了一礼,紧张到说话都开始结巴「三……三郎回来啦。」
弘三顿了一下,有些意外。
倒是弘石,颇兴奋地喊叫:「小婶婶,我小叔叔回来啦。」
然而,他这好心情并没有让我放松一二。
面对弘三,我心底里还是有些发怵。
「怎的是你?」弘三剑眉一挑,紧抿的薄嘴唇轻启。
欸?不是我该是谁?他想得又是谁?
数般想法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,先前他虽不喜我,可若论婚嫁,他也是不亏的,阿爹还道他是高攀。
眼下并非如此,我不是他意中的娘子,他若心有所属,我岂不是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恶人,成婚前明明让朱雁打听过,他并未与其他女子有牵扯。
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,尴尬地站在原处,双手攥着裙边满心忐忑。
眼见着天色渐暗,我和弘三谁也没有挪动的意思。
最后还是大嫂出来喊我们进屋吃饭。
饭间,弘阿娘端出一只烧鸡,据说这是自过年后,弘家的第一顿肉食,弘石弘豆的眼睛都看直了。
弘老爹将一只鸡腿撕下,放入弘三碗中,道「老幺出门在外,日日风餐露宿,受苦了。」
弘三也不推脱,细细地将腿上的肉剔下,均匀分开,夹给弘阿娘和大嫂。
「儿在外面吃住都好,倒是家里,辛苦阿娘和嫂嫂照料。
「雀儿在娘家娇贵,没干过什么活,做事若是有什么不妥之处,还望阿娘和嫂嫂多加包容。」
晚饭后,弘三出门,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赶回来,彼时,我正在屋里做针线。
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,打开竟是个烤熟的野兔,油香四溢还带着热气。
我咬咬唇,心有不解,便抬眼瞅了他一眼。
见他坐到我旁边,撕下一只兔腿递给我:「快吃,一会儿弘石闻见味儿了,又要过来抢。」
我们挨的极近,能看见他鼻尖上的汗珠细细分明,鼻腔内是他身上田间野草的香气混着男子的气息,我脸有些热,不自主地往边上挪了挪。
他噌地站起来把剩下的收好:「晚上不能吃太多,容易积食。」
烛火中他低着眼,五官朦朦胧胧,我却清晰地看见,他耳根发红。
待他离开后我才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,皮酥肉嫩咸淡适宜,透过铜镜我看到自己脸上咧着两个小酒窝,不由地暗骂自己:「吃块肉而已,高兴成这样,真没出息。」
3
弘三把棚里破旧的门板搬屋中,下面支上两张凳子,正将床褥铺上去。
想起晚饭时他的话,于是我同他说:「洗衣做饭我都会,夜里还能教弘石弘豆读书,没有给她们添麻烦。」
听我说罢,他只低低「嗯」了一声。「你很好,在这里受委屈了。」
他说话时没有多余的表情,垂着眼眸光晦暗看不真切。
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,总觉得不是他说得这样。
弘老爹殷勤朴实待弘阿娘极好,家里家外遇事必和她商量。大哥性子腼腆不怎么会哄大嫂高兴,可只要去集上定会带些好东西回来,大多是大嫂喜欢的糕点,卖货银子多了就买一支绢花,更难得的是,他们从未嫌我手笨,待我极好。
「没有委屈,这里虽然吃住不如家里,可跟他们一起,我心里不知道要松快多少。」
他抬眸看了我一眼,依旧没有丝毫波澜。
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,讪讪低头,专心手里的针线,刚穿两针,想起今天看到弘三外衣的袖口被磨了个洞,便顺手将他衣服捞了过来,换上对色的丝线,绣了一片叶子上去。
他侧身躺在门板做的床上,静静注视着,嘴角似乎还,噙着笑?
夜里对着昏黄的烛火缝了几百针,眼睛有些晕,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,把缝好的袖口展到他眼前,他伸手没接反倒握住我的,指尖摩挲着一处,问:「还疼吗?」
他手宽掌薄,温度灼热烫的人心颤。
我更诧异于他的心细,上次给弘老爹做鞋底时,不小心用大头针捅破了手指,那一下扎的很深,至今不敢用力,方才缝补的时候,特意避开了那处。
姿势虽然有些怪异,且绣出来的东西并未受影响,外行人一般看不出来。
「疼。」我低下头,如实回他。「做针线哪有不扎手的呢,就像你们打仗……」
哪能不受伤,不死人的。
气氛突然沉默了,他明白我要说什么,握着我的手一紧,就只一瞬,我感受到他的紧张。
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:「你在前线,可曾受伤?」
弘三抿了抿唇,神色略微复杂。
儿行千里,报喜不报忧,同他一块应征入伍秦北军的还有许多人,边关仗打着紧的时候,从那边来的家书几个月都不曾送到过,家里的人偶尔在集市上遇到从北边乞讨过来的都要追着问许久。
从他们口中打听到的战事情况,远比官府放出的消息要残忍且更精准,当年他大哥就瘸了腿,二哥送了命。
他喉头动了动,张了张口,只从嗓子里低低发出点声音:「未曾。」
我悬着的心放回肚里。
熄灭蜡烛后,一想到屋子里多个人,怎么也睡不着,干瞪着眼睛不敢翻身,生怕吵了他,三更后,听着黑暗中均匀绵延的呼吸,才逐渐有了困意。
果不其然,第二天睡过了头。
在家时,但凡我多睡一会,阿爹都会责罚母亲教导有失。
倒是弘阿娘,从不多言,但今天,睡得着实有些过头,开门出去时,日头已要挪向正南方。
我摸去厨房时,弘阿娘正在准备午饭,见我进来,从锅里取出两颗还有些温热的鸡蛋。「三郎年轻不懂事,惯会折腾人,先吃点补补。」
昨晚吃鸡,今天吃蛋,弘三回来后,伙食真不错。
4
我高兴地接过,拿着去找弘石弘豆,他们正在长身体,补补总是好的,走到时,弘三正带着他们两个后园的菜地里除草。
地头上摆着一个竹篮,用笼布盖着。
远远地,我挥着手里的鸡蛋喊他们过来,弘石立在原地不动,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篮子吧唧嘴:「有香喷喷的肘子,谁还要吃鸡蛋。」
焦糖色的肘子冒着热气,只闻味道都让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。
刚想问他们东西是从哪儿来的,就看见村长家姑娘翠柳抱着一坛酒从前方走来,「三哥都干半天活了,吃点东西歇歇脚。」
脑海猛然想起昨日弘三见我时的反应,心里沉了沉,默默将举着的鸡蛋收了回来。
出嫁前一晚阿娘曾和我说「千金难买两同心」,我也曾月下许愿:「愿得一人心」眼下看来怕是不能如愿。
翠柳又喊了一遍,弘三不为所动,边上的弘石急的直拽他的衣角。
我和弘豆显得多余,于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,刚转身就被叫住「不是来送吃的?」
一双大掌摊在眼前。
我看看手里的鸡蛋,又看看朝我伸手的弘三,最后乖乖递了出去。
他握拳,分明有力的骨节对着鸡蛋磕一下,蛋壳就碎了。
弘三将剥好的鸡蛋递给我,又把另外一个一分为二,一半递给红豆,一半裹入腹中。
吃罢后又接着忙活起来,完全没有理会站在田间等他的翠柳。
我心里暗觉不妙,偷偷看了一眼弘三,结果发现他也正在盯着我,那扎人眸色分明是要喷火,看的我有些无措。
5
养在家中的小兔子快要生了,我得去守着。
弘阿娘应声后,交代弘三陪我一道过去。
正在院中和弘阿爹一起装石磨的弘三先是一愣,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裤脚,一天的劳作,那里斑驳几个泥点,他头也不抬地说:「等我片刻。」
看着上百斤的磨盘在他手中举起又落下,眼前浮起他三两下就捏死一条蛇的场景,他手指稍稍夹一下,我那刚出生的小兔子怕是脖子都得断。
那样的场面,光是想想,背后就冒冷汗,于是便跟他说:「不用麻烦,我自己回就行。」
我并未跟他们提过阿爹举家搬迁赴京赶考的事,阿爹说:「朱雀儿,自你进弘家门之日起,便出我朱家伦理三族,自后福不同享祸不与共。」
「你且安心做你的弘家三爷的正房夫人,莫要再来打扰朱雁,一个事事不为着他考虑的姐姐,日后也不配有他给你撑腰。」
今年秋里收成不会太好,家家都在为未来一年的生计发愁,闲话也传的少,此事弘家并不知晓。
况且他去了帮不上什么忙,一窝窝小兔子拉撒都在一处,味道不是很好。
正欲去房中换衣服的弘三闻言顿住脚步,回望我,暗涌的情绪在眼中滚动,意味不明「就这么怕带我见人?」
怎么会!我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他的说辞。
出了院门,我跳过阿爹与我断绝关系,将他进京的事讲给弘三听。
他听完,眉头越皱越紧,眼神里的不快更是藏不住,行至村头偶遇翠柳,之后一路更是心不在焉。
有好几回我跟他说话,他都不搭理,我只得讪讪闭嘴。
直到他将我的小兔子掉在地上,生生摔坏一只。
我「弱」名在外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,放在村庄里,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,家里日子紧,弘阿娘心疼我,许多事从不跟我说。
他们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,总想着能分担一些,兔子是我去野地里捉了配出来的,这是除了绣帕子外我唯一能想到补贴家用的生计。
我捧着奄奄一息的小家伙,心疼不已,满腹委屈蹲在地上,眼泪不也受控啪啪直掉。
「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,我和阿爹,他是他,我是我。」
「可这婚事也是弘阿爹上门提的,要是早知道你心仪翠柳,我宁死也不会嫁过来做这让人嫌的恶人。」
「你若看我不顺眼,我们和离你把她娶回来就是了,拿我的兔子出气作什么。」
弘三脸色一僵,有些慌乱地蹲在我面前,伸手小心翼翼地抹掉我脸颊上的泪:「怪我,是我不小心。」
「我没有同你生气,更没有瞧不上你。」
「你别乱想,我和翠柳没什么,也从未吃过她的酒食,更不曾碰过她的东西,我只是……」
他抿紧嘴唇偏过脸去,不让我看到他的神色,我却知道他心里难过,即便门户不般配,阿爹此举也太过伤人,他不要的是我,打的却是弘家的脸。
不多时,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伴随着弘家大哥几分焦灼的嗓音。
「三郎,快快回家。」
弘三的探亲假还未休完,就要被紧急召回,邮差捎来文书,前方要打仗了。
6
弘三忙着收拾行装,我帮不上忙,直愣愣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。
他十四岁离家,里正二尺黑绸帮他裹了头便被带走。
这次回来本该是欢欢喜喜娶妻看娘亲的。
他虽不是一夫当关的英雄,却也有父母亲人时时盼他平安归家,如今这一走,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。
他该无后顾之忧,而不是背着一肚子羞辱和怨愤出门,我何必再跟他置气。
想通了,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,走近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胳膊。
「那个,兔子的事,我原谅你了,你不用自责。」
他手臂一紧,点点头,又「嗯」了一声。
「下次回来,我去田里逮两只赔你。」
「那、那倒也不用,一家人赔不赔的,多见外。」
我垂着眼,僵硬地将手从他胳膊上移开。
「我们既已成亲,我断没有轻视弘家人的意思,只要我们还在一处生活,哪怕只有一天,我也会像尊敬自家阿爹阿娘那样待他们。」
「你放心,你不在家的日子,我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。」
弘三听了,抿嘴忍住没笑出声:「所以你的意思是,我在家就可以。」
欸?
「我没有。」我低头,软软出声。
他脸上笑意愈盛。
我撇撇嘴,走过去不再理他。
看他只拿了几件单衣,又忍不住问:「只带这些,过冬怎么办。」
「进了腊月,军队里就有冬衣发放。」
那怎么能行。
冬月里的天气已经转寒,西北地偏,风雪之盛有过之而无不及,仅穿这些怎么受的住,要撑到腊月,仗没开始打,人就得冻坏。
我撇开羞涩矜持,忙打开柜子,拿出先前做好的坎肩和护膝,还有掖在床底的一双兔毛靴。
弘三看着我手里的东西,有些不敢置信。
「这是给我的?」
我点点头。
「兔子皮太小,好些张才缝了这么件衣服,我是按你留在家中衣裳的尺寸做的,靴子里头是毛,比你们发放的官靴厚实,兔皮防水,冬日里行军,雨雪天气也不至于太辛苦。」
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,见他没有不耐,悬着的心放下,人也松弛起来。
又从桌底的架子上搬出一个宽口坛子。
「这是我炒好的桂花冰糖,去年在镇里医馆,我亲眼看见大夫给一个饿晕的人灌了一碗糖水,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那人就醒了,走路也不像先前一样病恹恹没力气。」
「你每次拿几块放在酒袋里,冬日里吃不饱饭的时候,就喝两口,暖身又抗饿,桂花是我去年新晒的,香味很是浓郁。」
「你闻闻。」
我拿出一块放在掌心,凑到他鼻下。
他凑近闻了一闻,眉眼染上笑意,在轻晃的烛火下尽是温柔。
7
东边日头刚启弘三便要出发了,我送他至村口,其实要说的话方才已经讲过,总是怕他忘了。
「前方战事胶着,胜负并不明朗。」
「家书金贵,若得着机会,要记得给家里捎信。」
「好。」
「现在家里衣食自足,你每月那些饷钱不用往回寄,留着自己打点,官文紧急时,邮驿那边就很少给寻常士兵带信,你花些银子找信客,捎个口信即可。」
「好。」
我断断续续说了许多,他每次都说好,目光柔的像水,丝毫不见十四岁那年离家时的冷冽决绝。
末了,我催他出发。
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目光沉沉,带着我说不清的情愫。
看的我心里发慌。
「你路上小心,我、我回家了。」
刚要转身,腰间被一只手钳住。
轻轻往前一带,我便贴上他胸膛。
「你怎么、唔……」
话未出口,他便低头吻了下来,强势又霸道。
腰被紧紧扣着,我挣脱不过,心都跳到嗓子眼里,马上就要蹦出来。
辗转良久,他才放开压在我后脑勺的手。
我被他搂在怀里抱着,气息不匀,腿软绵绵地站不稳,几乎倒在他身上。
他低头,温润的唇贴在我耳根低语:「我从没招惹过其他女子,你是头一个。」
「日后我若是惹你生气,你就骂两句,打几下,和离那样的话,万不可再说。」
「乖乖的在家等我。」
他喉咙沙哑,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。
窒息的吻后,我脑子只剩一片嗡嗡声,就这样被他牵引着,呆呆地回了一句:「好。」
他满意地勾勾唇,抱住我又深吻一下:「小女子说话要算话。」
被他这么一折腾,我脸颊滚烫,闷在他胸前不敢抬头。
片刻才出声催促:「快去吧,晚了要被罚的。」
临行前,他从怀里摸出一支桃木梅花簪。
「这是我自己雕的,不值什么钱。」
「等我学会了其他花式,再给你做个更好的。」
我看着手里的东西,簪头圆润,簪尾纹络清晰,片片花瓣都细细染了红色,没有一丝晕染,足见雕刻之人用心。
「好看,我甚是喜欢。」
抬眼看到他一脸满的神情,试探地问到:「我能不能还要一个雕刻的小兔子。」
怕他嫌麻烦,又补充:「不要也可以。」
弘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声「好。」
簪体入发,他翻身上马,直到马蹄声尽我才转身往回走。
8
次年九月西北六州悉数收回,举国欢庆。
弘三已离家十七个月有余,期间也只有两次消息带回,皆是:「安好,勿念。」
第二次,包裹里还放着一些银两,我细算一下,几乎是他一年的饷银。
兵士们的钱,基本都是拿去买酒,天寒地冻时值岗放哨,能活络筋骨,他将这些寄回来,我都不敢想,他在那边日子得怎么样难过。
这下仗打完了,我们满心欢喜盼他归家。
谁知人没盼到,竟又出了军府的募兵榜:年十三以上,六十以下,皆可从军籍。
十三岁还未行冠礼,让孩童上战场,前所未有,况且,去年秦北军适龄退役的兵丁皆未归家,据说是被留在西北屯田。
听来人讲,今上欲一鼓作气开扩疆土。
之后每月都有募兵榜张贴,且饷银越走越低,甚至到最后演变成了一户出一丁,未出兵丁的门户要罚银五两。
一次五两,全家缩紧衣食还能省出来,可次次五两,哪能承受。
十二岁男童,六十有余的阿瓮,都扛枪配剑地往西北送,走在官道上常听见有哭声哀嚎直冲九天云霄。
我放心不下,每月都往西北捎信,寥寥数语如石子入海,不见回音。
如此半年,街上开始出现讨饭的乞儿,我们在弘家勉强衣食温饱竟也成了富户。
随着北边过来的流民越来越多,我给弘三的信从每月一回变成半月一回。
直到一天,街上有人说秦北军入西境几乎全军覆没。
弘阿爹一口气没提上来病倒了,不过月余便撒手人寰。
我哭着给弘三写信:「妾忧思,盼君归。」
没想到这次竟等到他的回信:「百日归家。」
短短四个字,我看的又哭又笑。
果然在入冬前一日,弘三回来了,还是走时一人一马模样。
只不过,这次他的肤色更黑,眼神愈发凌厉,单站在那里就气势逼人。
我呆愣在原地,有些不敢相信。
「雀儿。」他低低地唤了一声,声线柔和,似有笑意。
「嗯。」我紧张地应他。
他上前将我摁在怀里:「是我回来啦。」
我这才如梦初醒,耳边灼热的气息不似有假。
闷在他怀里放声大哭,边哭边捶。
「可曾受伤?」
「你有没有良心,两年才捎回来三句话。」
「呜呜呜,你要是还不回来,我就、我就离了家找旁的男人去了。」
他扶着我肩膀,低头吻了吻我涌泪的眼睛。
轻轻哄着:「未曾。」
「别哭了,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。」
我不信,抽泣着打量他,才发现,他的护具,竟变成了银甲。
9
弘三去坟上给弘阿爹磕头,年景不好,壮丁又被带走从军,千顷良田变荒冢。
他跪在那里,脊背挺的笔直,眼眶发红满目哀色。
我过去轻轻抱住他,他将头埋在我怀里,肩膀止不住颤抖。
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脊背:「你还有我、我们。」
世事艰辛,步步难行,未来的路,我陪你走。
回来时,家门口聚了好些人,都是听说三郎归家,前来打听亲人消息的。
弘三回来时,带了好些书信,家中亲长尚在的,就一一送了过去。
有一家人里,只剩六旬老母和新妇儿媳,妇人即将临盆夫君却已埋骨他乡。
我和弘三将身上所有银钱都留在那里,只盼她能母子平安,给老人家留个念想。
书信送完时,已过了半月。
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,弘三又要启程归营了。
夜里,我们躺在两张床上各怀心事。
这些日子连弘石都感觉出来了,弘三在躲我。
仰头问我:「婶婶,我小叔在外面,是不是有别的小婶婶了。」
「他那么凶,谁会跟他。」
「你嫁给了小叔,隔壁翠柳姑姑也想嫁给小叔。」
「你怎么知道,别人不想。」
我看着他笑的和煦:「晚饭后将今日的论语抄十遍。」
「呜呜,娘,小婶婶又罚我。」
冬日的夜很沉,万物俱籁。
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翻身的声音,他微不可闻的叹息。
「三郎,我睡不着。」
「给我讲讲你在边关的事吧。」
他侧过身,正对我缓缓开口。
今上雄心壮志,可开疆扩土岂是易事,三万秦北军入西境,先是水土不服倒下一批人,后来敌军将病死的牛羊丢入饮水河,光染上瘟疫的,又近上万人。
弘三捉了对方巫师,重刑下得一药方,这期间,还斩杀了敌国一名孕妇细作。
稚子无辜,那人死前哭哭哀求,等她把孩子生下再去赴死。
弘三却说:「养虎为患」一剑刺入她胸口。
若不是有人轻信了她一个有孕的妇人,何至于几十兵士惨遭投毒。
药方他也不敢轻信,自己去喝了被污化的水,施药后无碍才敢拿给其他人服用。
染瘟疫者状同中毒,虽不即刻毙命,但身体如百虫噬骨,生不如死。
人人都道弘三杀敌狠,对自己更狠。
他们出关上千里,粮草供应不及,还未开战,便军心涣散,关键时刻,一小将拿出金牌玉印,那人竟是皇七子燕王殿下,因厌恶朝内党争,自请来军中历练。
与皇子共进退,众人才有了主心骨,杀出重围冲了出来,回到大营时,仅剩两千余人。
他这次回来,一是得了燕王恩典,慰劳无人收骨的秦北军家人。
二是给弘阿爹磕头。
「那我呢?」
「生死攸关之际,你可曾有半分想到过我。」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,哭腔都带了出来。
天朦胧亮时,看到他眉头蹙紧,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,像在压抑自己的情绪。
「今岁伊始,营里就没再发过银饷,秦南那边,很多人都是活活饿死。」
「敌军来的时候,守城将领说,我们守的是国土,护的是妻儿家人,要想活命,就得先不要命。」
「今日即将临盆那妇人的夫君我认识,最后一口气前,他说宁愿自己没有成家,拖累他们孤儿寡母,在这世上受罪。」
「什么!」
我撑起身子对他。
「这说的是哪门子混话。」
「既知道家中有妻儿老小,合该憋着一口气爬回来。」
「既不能,无论现处阴曹地府,还是九天玄宫,也要保佑他们在世上平安顺遂。」
「子非鱼,焉知于她而言,这是福是祸。」
10
第二日,我还是收到了弘三的一封和离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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